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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就该为拯救渣男而牺牲?这版《唐豪瑟》表示不服

梅生 北青艺评 2019-06-17

踏上德国莱比锡特有的音乐小径(Leipzig Music Trail),想象与此地有深厚渊源的巴赫、瓦格纳、舒曼生前的足迹,丈量这座小而美之城的文化底蕴,恍惚之间会明白莱比锡为何被誉为音乐之城。城中文化地标之一莱比锡歌剧院,已有300余年上演歌剧的历史,近些年把现代戏剧舞台思维引入歌剧排演,制作了不少吸引歌剧门外汉的佳作,去年首演的瓦格纳歌剧《唐豪瑟》是其中之一。这部由莱比锡歌剧院现任总监伍尔夫·舒尔玛指挥、“歌剧界阿莫多瓦”的西班牙导演卡历图·彼耶多执导的作品,导演手段出奇制胜,舞美视觉颇具工业质感,原有精神内核也被颠覆。

春节过后,该版《唐豪瑟》将应邀亮相以“一步一舞台”为主题的第47届香港艺术节。此前,莱比锡歌剧院的《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曾于2011年献演港艺。

瓦格纳作品中,音乐具有自成一体的魔力,能令男女老幼入迷,比如《唐豪瑟》的序曲,成人的耳朵可以听出灵与肉的纠缠之音,也曾在上世纪三十年代,被华纳兄弟收进动画片《快乐旋律》,让小朋友们欢快感受歌剧的魅力。但在他的歌剧中,音乐从不称王称霸,而是与脚本、舞美等一起,为作品的整体戏剧性服务。

瓦格纳心中的艺术典范是古希腊戏剧。古希腊戏剧首先吸引他的是人物和故事取材自神话与传说,诸神具备人性的普遍特征,能吸引观众最大程度地参与进来,赋予戏剧表演近似宗教活动的高度。歌唱、舞蹈、朗诵、弹奏、默剧等任何一种艺术行为,都无法单独带出此种仪式感,它们需要糅合成古希腊戏剧方才可行。瓦格纳立志写出像古希腊戏剧一样完美的歌剧,创作时会将音乐、故事、歌词、唱腔、乐队等一道进行,同时把各种舞台演出需要的技术手段考虑进来。

也因为对古希腊戏剧情有独钟,瓦格纳笔端的主人公大多来自神话与传说,只是他们的生活之地不是古希腊而在北欧。他历时26年才创作完成、包含四部歌剧的《尼伯龙根的指环》,以及不同时期的代表作《漂泊的荷兰人》《罗恩格林》《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等等皆是如此。不过《唐豪瑟》的男主角历史上倒是有迹可考。瓦格纳根据唐豪瑟的诗集以及有关他的故事,写活了一个既贪恋肉身之欢又向往精神之爱的灵魂,并对男性得到救赎的方式作出探讨。维纳斯作为欲望的化身,虽然带给游吟诗人唐豪瑟身体的欢愉,但他要靠纯洁的伊丽莎白获得心灵的安定。

某种程度上,这令瓦格纳的歌剧可以与莎士比亚的戏剧相提并论。两位不同领域的大人物都喜欢从有一定历史年头的著作文本中采集素材“拿来我用”,作品均不为时代所囿,可以常演常新。

考虑到歌剧的制作、演出成本比戏剧庞大得多,瓦格纳的歌剧难以像莎翁戏剧般有无数种排演方式,但也常有出乎观众意料的版本出现。2013年上演于拜罗伊特音乐节的《漂泊的荷兰人》,用西服、美酒、旅行箱、文件夹、时间提示器等充满现代生活与职业特点的视觉元素,重新包装了七年才能上岸一次的荷兰人与纺织女工森塔的爱情故事。西方当红的戏剧导演卡斯特鲁奇版《唐豪瑟》,维纳斯的身躯异常臃肿怪诞,宛若用大量油腻的赘肉堆砌出的特殊造型。使观众生理不适的直观画面,也象征耽于声色犬马的唐豪瑟想要逃离腐化生活的心情。

莱比锡歌剧院版《唐豪瑟》第一幕关于维纳斯的形象,以及她与唐豪瑟关系的处理则简洁大胆。众多枝繁叶茂的大树倒吊垂立于舞台,维纳斯只身一人穿梭其中长达20分钟,作出种种与大树缠绵的动作,似乎整个森林与大地都要对她俯首称臣。作为大地上一员的唐豪瑟,自然难敌诱惑。该剧历往版本中常见的唐豪瑟置身男欢女爱间的场景没有出现,观众却可体会他决意离开维纳斯之前的内心挣扎。第二幕以“爱情的力量”为主题的歌咏比赛,几个巨型框架上笔直的粗线条勾勒而出冰冷空旷的竞赛场地,唐豪瑟等游吟诗人西装革履,在高贵的、身着晚礼服的伊丽莎白面前吟唱他们对爱情的不同理解。决心从良却情不自禁唱出维纳斯赞歌的唐豪瑟,简直是欲望纷扰时代众生的代言人。

第三幕是《唐豪瑟》的高潮。原本讲述唐豪瑟对死去的伊丽莎白充满愧疚,祈求罗马教皇恕罪,却被告知,若想得到宽恕,除非教皇手中的权杖开花。唐豪瑟陷入绝望,维纳斯再度向他张开怀抱,迈向维纳斯之际,同伴喊出的“伊丽莎白”的名字不仅驱除了妖气,还令权杖开花,唐豪瑟含笑追随伊丽莎白离开人间,灵魂最终得救。莱比锡歌剧院的版本,将前两幕的布景有机融合,从舞美景观到人物服装一片破败,似是红尘中人一番情与欲的自我搏斗后灵魂狼藉。多于百人的合唱队伍从舞台深处跨过框架走到台前,拿起替代开花权杖的树枝大力击打地面,诘问谁人不是如此,顺带嘲弄了三度原谅“渣男”唐豪瑟的伊丽莎白。伊丽莎白与唐豪瑟先后赴死的意义,以及宗教的价值,一道被消解。

在瓦格纳看来,女性以死救赎男性的行为,可以上升到神圣的高度。创作早于《唐豪瑟》的《漂泊的荷兰人》,对荷兰人始终忠贞的森塔,也是以自我牺牲解除摇摆不定的爱人身上的魔咒。今时眼光看,瓦格纳就是个“直男癌”患者,以死亡拯救男性作为女性的至高使命,这样的安排当代独立女性怎能接受?然而结合瓦格纳的后期作品来看,感动了神灵的伊丽莎白、森塔之死,是带有伟大而圣洁光环的宗教之爱,带有某些耶稣受难的性质。

《尼伯龙根的指环》里女武神纵深火海,不单是为了与死去的丈夫团聚,更要解救世人改造世界。而男性先于女性离世的情节,在《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中也出现过,谁先死谁后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男女在天国获取安宁。这是世俗层面宗教劝诫世人坚贞信仰的终极结果,也是瓦格纳毕生信奉古希腊戏剧的歌剧理想的体现。

文/梅生

摄影/Tom Schulze

本文刊载于2019年01月18日 星期五 《北京青年报》C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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